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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本來就是由不公正和優劣組成的。

嬴季重新低下頭去問道:“那水謠姑娘呢?她救過人,也殺過人,她從來沒有被人銘記,那她,應該有怎樣的結果,才算是公正的呢?”

“她本身就已經是不可轉生的了,那就留在地府,接受完處罰,再看情況安排去處。”崔玨說罷停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如果她一直不知道錯誤……”

見崔玨停住,嬴季歪頭問道:“崔判官不想知道她為什麽要殺那幾位老人嗎?”

“不好奇。”崔玨冷聲說道。

“可是崔判官把她安排在忘川河,而不是立刻送去處罰,難道不是覺得,其中應該有什麽苦衷嗎?”嬴季這樣說著,眉眼微微彎了起來,繼續說道:“畢竟是自己救過的人,應該,不是毫不在意的吧?”

崔玨擰了擰眉頭,毛筆伸向硯臺中,蘸滿了墨上挑時,筆尖劃過了嬴季的手指,抹上去重重的一筆,一邊去寫著東西一邊說道:“既然這麽關心,你幹脆跟她一起去受處好了。”

“崔判官,這墨可是洗不掉的啊……”嬴季扯過一個絲絹,隨意擦了擦手指上的墨跡,卻發現只會把它的面積擦得更大,無奈地暫時放棄了,又不死心地道:“可崔判官做事,不是向來講究一絲不茍嗎,真的不要查清楚原由……”

她的一個“嗎”字還沒說出來,崔玨已經擡頭看著她冷聲說道:“出去。”

嬴季眨了眨眼,輕輕一笑,將墨塊放了下來行了一禮道:“是。”

見著嬴季關門出去,崔玨才將手裏的筆放下來,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其事嬴季說的一點也沒有錯,人非木石,誰能無心。

自己當初會去救水謠,不正是覺得的她深處深宮之中,但心底卻依然是一片純凈的嗎?可是他剛剛看到的,雖然依舊是哪兒嬉笑的模樣,卻早已不覆當時的善良,而只是將人命視若無物的女妖鬼罷了。

人都是會變的沒錯,但是他又的確想不明白,什麽事情,能讓那個女子如此無視那些老人的性命。

忘川河邊,一個由泥土堆砌起來,並不緊密的插著幾根鐵棒的牢籠內,水謠坐在地上百般無賴地透過縫隙去看孟婆面前排起來的長隊,各種各樣的人都有,等候著一碗湯解放自己。

她不禁在心裏想著,自己喝下那一碗湯會怎樣呢?忘掉一切嗎?可是自己早就已經放棄了那些莫須有的東西了不是嗎?

她習慣性一樣伸手碰了碰眉心的那一道傷疤,那是這個世界給她的第一道傷痕,哪怕是為了救她,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崔湜當時的懷裏到底裝了什麽。

耳朵貼在墻上,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漸近的腳步聲,她勾頭向外看去,正瞟到剛剛把自己帶進這個陰郁地地方的那個女子,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嬴季一邊試圖擦去自己手上的墨跡,一邊向著那個籠子走過去,在距離還有一步的時候,學著水謠的樣子坐了下來,笑著問道:“我猜你應該知道我來找你是做什麽的了吧?”

“我沒興趣知道。”水謠撇嘴扭過頭去。

嬴季笑容不改,輕聲說道:“崔判官說你很愛鬥嘴,看起來真的是這樣的呢。”

“你叫他崔判官?他是做什麽的?”水謠挑眉,有些好奇地回頭看向嬴季問道。

“你想知道?”嬴季倚到了欄桿上問道:“不如我們交換問題?”

“嘁,那就不用了。”水謠不屑地仰頭說道。

嬴季只覺得不解,不由得問道:“人在性格變化的時候,往往行為動作也會發生改變,可是你卻不一樣,從一個只想救自己喜歡的人的女子,變到殺人不眨眼,甚至以殺人為樂,表面上的性格,卻似乎一點都沒有變的樣子。”

“我為什麽要變,”水謠反問道:“如果不是你那個什麽崔判官,我在幾千年前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在長生不老的妖眼裏,人命都是須臾即逝,不值得一提的,不是嗎?”

嬴季輕笑道:“我也長生不老啊,可是有個人曾經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不管看過多少生死,都不能輕視任何一條生命。”

“你也長生不老?”水謠起了興致,微微坐直了問道:“那如果有人害了你,你要怎麽做?”

九十四 水謠(拾柒)

嬴季的眸子微微暗下來,輕聲問道:“我不老,不死,不滅,那怎麽,才算是傷害我了呢?”

“這……”水謠啞口無言,誰說不是呢,想了好大一一會兒,她才說道:“難道沒有人,讓你覺得痛苦?傷害你喜歡的人,一類的……”

嬴季想了一會兒,突然眨了眨眼問道:“這可不是我要回答的問題,我是來問話的。”

出奇的,水謠沈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問吧。”反正她現在也被困在這個地方了,繼續殺人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唐宗烜,恐怕也快要去轉世了,既然如此,自己還有什麽可執著的呢?

“水謠姑娘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些?”嬴季挑了挑眉有些驚訝地問道:“或者說,水謠姑娘,根本就是在等著一個人,來阻止你吧?”

水謠低頭看著地面,默然無語,她沒有能夠反駁的話,她只是想要逞一把孤勇,學一下那些快意恩仇的俠客,為自己換一個心安罷了。

可是她一點都不心安,她強迫自己去享受殺人的快感,強迫自己去接受自己就該是這麽一個覆仇的人,可是她終究不是。

嬴季想了想,繼續問道:“水謠姑娘護了唐玄宗一世百毒不侵,為什麽唐宗烜,卻是中毒而亡?一開始也並不是住在這裏,但是卻來到了養老院,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才和那些老人結仇?”

“你想知道的還挺多?”水謠戲謔道。

嬴季輕輕咳了一聲,笑道:“畢竟知道的越多,越方便在崔判官面前為你開脫不是嗎?”

“開脫?”水謠看向嬴季笑了笑:“殺人就是殺人,我可不覺得,你能在那個人面前為我開脫什麽罪名。”

“嗯,那倒也是。”嬴季想想崔判官說一不二的性子,有點想念鐘馗,因為也只有鐘馗敢跟崔玨爭上一二了,而且,鐘馗要比崔玨好說話的多。

“餵,你這樣我還能不能告訴你實情了?”水謠有些無語,感覺自己面前的女人好像還是一樣的蠢,不光是個笑面虎,還是個慫包。

“可以,為什麽不行?”嬴季輕笑著說道:“也許我忘了告訴你,崔判官一開始可是說讓我自己解決你的,我當然要盡職盡責一點。”

“你?”水謠有些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道:“你的崔判官有點過分相信你的能力了。”

“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嬴季問道,暗暗在心裏說了一句:我也覺得。

水謠扭頭盯了她半晌,突然一笑問道:“你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嗎?”

“不知道。”嬴季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是自殺的。”水謠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悲傷的表情,仰著臉笑嘻嘻的,仿佛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樣。

嬴季有些微楞,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後說道:“你知道妖死之後沒有辦法轉生?”

“我開始覺得你有一點聰明了。”

“那我再猜猜,”嬴季歪頭,摩擦著手上帶著墨痕的地方,緩緩說道:“你是為了找到唐宗烜的魂魄,不讓他離開人世是嗎?因為你想,幫他報仇?”

水謠楞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這不是不蠢嗎?”

我本來就不蠢,是姑娘您一直在說我蠢好嗎?嬴季扯了扯嘴角繼續說道:“我還好奇一件事。”

“什麽?”

“李隆基在你的庇護下,百毒不侵,可是唐宗烜卻是中毒而死的,這其中……”嬴季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有什麽關系。

“有文化沒有?”水謠翻了個白眼道:“什麽叫中毒,你們地府都不與時俱進的嗎?哦,也是,到現在還連電都沒有,是有夠落伍的了。”

“嗯?”嬴季一臉迷茫,中毒死亡,這是八爺之前說的啊,怎麽就落伍了。

“他不是中毒,是過敏,過敏,懂不懂?”水謠嘆了口氣說道:“我收回剛剛說你聰明了的話。”

“過敏?”嬴季眨了眨眼睛,她是知道這種癥狀的,輕則身體不適,重則危及性命,但是落伍沒文化的明明是八爺啊,自己真是招惹了這個姑奶奶了。

“是。”水謠撇了撇嘴,慵懶地說道:“他是那個養老院的志願者,時不時就去幫幫忙。”

嬴季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水謠講來龍去脈。

“我只是在那個小池子裏面借住的,也沒想到會在那個地方遇到他,一開始我甚至不知道他就是那個人的轉世,只是偶爾看到,覺得他總給我一種熟悉感。”

“後來,無意間突然想起來那個時候發生的事,才知道他為什麽讓我覺得熟悉,本來在想要不要什麽時間,嘗試著和他認識一下。”

“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容易讓人著迷的人,又帥,又溫柔,笑著的時候讓你覺得全世界都在陽光下的小湖泊裏面,金燦燦的,發著光,怎麽都移不開眼神。”

“對了,他對蝦過敏,任何蝦類都不能吃,那些老人又偏偏覺得蝦是好東西,是能夠補身子的,在一周前的一天,他過去了養老院,那些老人給他做了飯。”

“真是有夠無知的,為了不浪費不知道誰送過來的蝦,他們把蝦肉多爛,煮到了鍋裏,讓他帶走了一份,後果你就知道咯,他死了。”

“你知道我有多生氣嗎?因為那些人的無知和愚蠢,才害死了那麽好的一個人,所以我要找到他,告訴他真相,帶著他去覆仇。”

嬴季看著水謠漫不經心地講完整個故事,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些佩服這個女子,當然不是佩服她殺人,而是佩服她想做什麽就會去做,不在乎付出任何東西。

想救自己喜歡的人,就毫不猶豫地送上了千年的修為,想要為自己自己喜歡的人抱不平,就笑嘻嘻地放棄了自己生命。

或者,也可以說是羨慕,畢竟如果有著牽掛的話,是斷斷做不到這樣的。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傳來,嬴季扭頭看去,只見崔玨冷著臉一步步走過來,她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微微行了一禮,好奇地問道:“崔判官怎麽來這裏了?”

“我不來,用不用再給你們溫一壺酒,讓你們好好聊聊啊?”崔玨沒好氣地說道。

嬴季乖乖地退到了一邊,只聽到崔玨對著水謠說道:“判枉死地獄十年,地府擇職服役,無盡期。”

九十五 白無常(壹)

自從之前在忘憂臺跪了三天三夜,又在床上一聲不吭,謝絕見客地休息了三天,算下來。嬴季已經半個月沒跟崔玨說過話了。

判官大人偏偏又不是多話的人,若是嬴季不主動開口,恐怕這種僵硬的關系再維持多長時間都不是問題。

至於誰先道歉,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嬴季,但是至於她能堅持多少天,這誰知道呢,小鬼們盼著鐘天師能夠趕快回來解決這件事情。

你說黑無常?黑無常忙著呢。

本個月前,主殿,嬴季幾乎湊到了崔玨的面前,這大概是她活了這麽久,第一次敢如此勇猛或者不知禮數地以這樣的態度面對崔玨。

還留有著墨跡的手在桌子上握成拳,帶著怒氣說道:“都已經千百年了,還不夠嗎?”

“定罪為生生世世,千百年又如何?”

崔玨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聲說道。

“生生世世?”嬴季搖了搖頭,不可置信地說道:“不過十年之罪,為何一定要用生生世世來償還?”

“十年改命大罪,難道不值得責罰嗎?”崔玨擡眼看著她問道。

嬴季緩緩後退,深吸一口氣問道:“在崔判官看來,這十年的罪名,哪怕經歷了無數次煉獄,哪怕償還了千百次,都不夠嗎?”

“罪名已定,斷無更改的可能。”崔玨說罷,不再看她,低頭翻開桌上的文本。

“更改?”嬴季楞了一會兒,壓著聲音緩緩說道:“命都可以改,那罪名為何不行?”

崔玨拿筆的手停住,擡頭看向嬴季,半晌後聲音冷冽地說道:“來人,將嬴季帶去忘憂臺,罰跪一天,死其過錯。”

嬴季聞言,慢慢站直了身子,咬牙說道:“崔判官當真鐵石心腸。”

“兩天。”崔玨吐出來的話沒有一點情感。

嬴季的手猛地收緊,發出來咯吱咯吱的聲音,然後猛地扭頭離開,甩開了要上來擒住她的小鬼,自己一步步向著外面走去。

崔玨看著緩緩關上的門,眉眼中閃過淡淡的無奈,然後低下頭去,重新拿起筆,終究還是沒能夠繼續下去,將筆隨意地放到了一邊,倚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嬴季跪在忘憂臺冰冷的地面上,身子挺得筆直,看著不遠處排在孟婆面前取湯的人,眸子暗了暗。

她竟然前些天才明白過來,白無常最近為什麽這麽喜歡陪著孟婆,在奈何橋上溜達,或者什麽也不幹,就站在奈何橋頭,整頓著紀律,偶爾回頭,看看那個姑娘。

孟姑娘給一個鬼盛過一碗湯後,扭頭看了看那個執拗地跪在忘憂臺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上了一襲紅裙的身影,眨了眨眼睛,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黑無常順手提溜著一個想要逃跑的小鬼,扔到了隊伍裏,一個騰躍來到了忘憂臺上,站到了嬴季身邊,看著那個固執地身影,有些無奈:“我一個沒看住,你就去找了崔判官了?”

嬴季聞言,抿了抿唇,沒有擡頭,有些淡漠地問道:“八爺也覺得,是我錯了嗎?”

黑無常聞言,眉目微冷地說道:“我沒覺得是你錯了,只是你不該去這樣做。”

“八爺什麽意思?”嬴季扭頭不解地問道。

“你這麽做只是無用功罷了。”黑無常扭頭看著外面的長隊,輕聲說道:“這種罪罰,是不會更改的。”

“那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七爺就這麽離開嗎?”嬴季不可置信地問道。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難道還不能適應?”黑無常低頭看著她問道。

“就是因為不是第一次了,我才越覺得這根本就不公平啊。”嬴季扭頭說著,聲音突然慢慢弱了下來。

黑無常了然地扭頭看去,在孟婆前的長隊中捕捉到那一身白衣的身影,旁邊還有幾個束縛著他的小妖。

白無常看上去沒什麽精神,身上的衣服也有不少臟汙,很多地方都滲著血,甚至比別人更蒼白的臉上,都有幾道傷口,紅色的血跡在臉上十分的刺眼。

“要跟他打個招呼嗎?”黑無常問道,眼睛依然盯著白無常。

嬴季沈默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有些落寞地說道:“不了。”

黑無常扭頭,皺了皺眉,在嬴季的頭上揉了一把說道:“反正他還會回來的不是嗎?”

“回來了,就還是要走的不是嗎?”嬴季沒去管自己被弄亂了的發型,輕聲說道:“無常,煉獄,轉生,死亡,只要這個刑罰不取消,七爺就要一直在這樣的痛苦中輪回,都已經千百年了,還不夠嗎?”

黑無常無話可說,他何嘗不厭惡這個無盡頭的責罰,他何嘗不想要救回來自己的兄弟。可是他太理性太清楚,他沒有辦法能夠幫到白無常。

嬴季終究還是扭頭看向白無常所在的位置,後者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擡頭向這裏看過來,有些虛弱地笑了笑,溫柔平和的模樣一如往常。

嬴季從來沒覺得有哪一刻自己是如此的脆弱,眨了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白無常,看著他終於排到了孟婆的面前。

孟婆慣性地盛了一碗湯遞過去,卻在看清楚來人的面貌時將碗收了回去,有些驚訝地問道:“七爺?為什麽……”

白無常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眉眼中卻盡是溫柔之色,伸手端過來那碗孟婆湯,又扭頭看了看黑無常二人,才面對著孟婆,將碗裏的湯一飲而盡。

“七爺!”嬴季淺淺地叫出聲來,就想要阻止住白無常的動作,卻被黑無常按在了原地。

下一瞬,白無常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的神色,看上去就像一個傀儡一般,而孟婆,看向白無常的目光中也沒有了任何感情,那種她面對所有過橋的人都不曾變過的目光,淡漠地送白無常離開。

嬴季依然跪在地上,肩膀被黑無常按住,沒辦法上前,半晌後,緩緩恢覆了之前跪著的姿勢,突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問道:“其實我活下來,什麽也改變不了是嗎?”

黑無常無言,放在她肩上的手慢慢地收了回來,然後諷刺一笑道:“誰不是呢?”

“可我還是不甘心……”嬴季眨了眨眼睛,眸子裏的情緒有些說不清,疲憊地低下頭,咬牙說道:“是我貪圖的太多了嗎?”

九十六 白無常(貳)

“不是,”黑無常低頭看著她,緩緩說道:“只是有些事情,你總要習慣才行。”

見嬴季低頭沒有說話,黑無常伸手將她的頭發隨意恢覆成之前的樣子,向外面走去,直接從臺上跳了下去離開。

沒有了白無常,他的任務可是直接加重了一倍,要一陣子時間才能和其他人調和好。

嬴季繼續跪在地上,有些迷茫起來,她最近好像過於傷春悲秋了。

白無常已經離開了,她看著那個依然還在忙碌的女子,突然覺得心裏一陣的放空,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不見了,就像是那種畢業了,大家都要各奔東西了的感覺。

說實話,這種心情一點並不難體會,只是嬴季相比起來,多了一份無用功,一份,不管怎麽做都不可能改變現實的徒勞罷了。

相比起來離散和失去,那種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改變的無力感,同樣讓她覺得難受。

身邊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道身影,她扭頭看去,崔玨正站在忘憂臺邊,看著孟婆的動作,眉目微冷。

“崔判官是來監督我,有沒有好好接受懲罰的嗎?”嬴季說話帶了些諷刺,她以前大概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

崔玨扭過頭看向嬴季,皺了皺眉說道:“我還沒有那個時間。”

“那這忘憂臺,還有什麽是能夠吸引崔判官的嗎?”

“嬴季,”崔玨在她的旁邊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覺得,這些都是我的錯是嗎?”

嬴季擡頭,有些驚訝,她沒想過崔玨有一天會用這樣的姿態跟她說話,一時間有些微楞,竟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也沒指望著嬴季能夠回答什麽,崔玨繼續說道:“白無常所為之事,乃是天道所不能忍,責罰,也並非我擬定,你覺得,我就有資格更改了嗎?”

“可是地府刑罰,不都是崔判官負責的嗎?”嬴季更加不解地問道。

“你了解方面的來龍去脈嗎?”崔玨問道。

嬴季頓了頓,老老實實地說道:“大概。”

“那你又是憑的什麽來我年前叫囂,讓我饒了白無常?”

“我……”嬴季有些為難地整理語言過了一會才說道:“就算不完全知道,可我至少清楚,這種處罰對於七爺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公不公平,不是你說了,就可以改變的!”崔玨皺著眉站起身來,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來找她說這些了。

“所以因為所謂的公平不可以被質疑,幹脆就拒絕我的請求對嗎?”嬴季心氣再次起來,仰著頭問道,有些咄咄逼人。

崔玨嘴唇動了動,最終卻沒能立刻反駁,站起來身子停了一會兒,才說道:“罰你,是你竟然起了更改天命之心,什麽時候想清楚,什麽時候再起來吧。”

忘憂臺上徹徹底底地只剩下來嬴季一個人,耳邊是忘川河的流水聲,還有孟姑娘將孟婆湯倒進了碗裏,遞給面前的人的聲音,她感受著逐漸冰冷和僵硬的雙腿,閉了閉眼睛。

她就是想不明白啊,白無常所犯的錯誤,和他所接受的懲罰,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等級的,就像是在人類世界中,偷了一塊錢,卻被判了死刑一樣。

還有崔玨那些不清不楚的話,當年的事情她當然是知道的,可是判刑的來龍去脈,卻不是她能夠了解的,只知道結果一出來,白無常就第一次喝了孟婆湯,在這之前,還走過了煉獄刀山。

她以為,就這樣,就結束了,可是不是的,等到白無常回來,還不到百年,他就又去經歷了同樣的事情。

嬴季那個時候才意識到不對,連忙去找了鐘天師詢問,這才得知,白無常的刑期,是生生世世,或者換一個詞——永遠。

第一天,她想不明白,她就是想要改掉白無常的罪名,古往今來借著生死簿修改了自己壽命的人不在少數,為什麽他們可以,她嬴季想要犯險一試就不行。

第一天想不明白的事情,第二天也想不明白,因為她的腦袋已經混沌了。死過?不存在的,她只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可以挽回白無常的辦法,哪怕這次已經趕不上了,下次也還可以阻止。

第三天,她還是覺得找到那個本子可能還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雖然鬼的身體素質總是很好的,可是畢竟嬴季還算不得真正的鬼,她的身體終究還是有一個極限的。

況且距離她上次受傷醒過來,也只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身體和大腦還都有點吃不住,地府裏面沒有日月,誰知道她是什麽時間暈過去的。

只不過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裏面,從床上坐起來,她扭頭看到桌子上擺著的幾份人間的小吃,莫名的覺得有些疲憊。

還有一些歉意,似乎,是讓別人擔心了,因為自己的多愁善感一類的。

她剛剛坐起來,倚著墻壁,腦子放空地看著門口,卻正好見那個小破門晃了晃。

她眨了眨眼睛,馬面有些小心翼翼地走進來,一擡頭看到她,有些驚訝:“嬴季姑娘你醒了啊!太好了。”

“你怎麽過來了?”嬴季看他的樣子,心情有些明朗起來。

馬面搖了搖手上的東西,那是一袋紅豆餅,笑嘻嘻地說道:“範八爺說你喜歡吃這個,讓我給你送過來!”

“謝謝你。”嬴季走下床來到了桌邊拿過來那袋紅豆餅,從裏面拿出來一塊問道:“要嘗一嘗嗎?”

馬面連忙別過頭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範八爺說了,是給病人的,不準偷吃。”

“噗,”嬴季被他逗笑,無奈地說道:“什麽病人,再說了,在我面前,怎麽算是偷吃?”

“真的嗎?”馬面扭過頭來,有些怯怯地問道。

“當然。”嬴季將那一塊遞到他的嘴邊笑道。

馬面張口咬住,一邊吃著一邊問道:“嬴季姑娘,你為什麽要在忘憂臺上跪到暈倒啊?”

嬴季的動作頓了一下,還沒做出來回答,馬面已經繼續說道:“要是謝七爺還在就好了,他可比我們會照顧人多了,有他在,姑娘一定不會暈過去這麽久的!”

謝七爺啊,嬴季眨了眨眼睛,伸手又遞過去一塊紅豆餅道:“沒關系,我這不也好了嘛,謝七爺,很快就會回來的。”

九十七 白無常(叁)

是很快了,不過十年而已,對於長生不死的他們來說,十年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情。

千年之間,風雲變幻,時代更疊,相比之下,十年,又算得了什麽呢?

白無常以往也總是這麽覺得的,十年,對於他們來說到底算什麽呢?他們看過了無數個十年,有時候平淡,有時候亂世。

人說亂世出英雄,可總有人在亂世生不逢時,也總有人在亂世含冤而死,林修就是如此。

他從來未曾想過,有一天世道會變成如此模樣,更想不到自己回親眼見證這些,亂世之中的好官,要有多難當。

林修坐在馬車上,旁邊是一大摞一大摞的書本,用藍布繩條系在一起,若是堆起來,恐怕要有半人高,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要看的,在書本的對面,還有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正倚著馬車車廂的墻壁,時不時地合上眼睛犯困。

沒走出去幾步,馬車就傳來一陣顛簸,書生立刻睜開眼睛,然後再次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林修看著好友的模樣,有些無奈,一路上本就無聊,馬車顛簸,看不了書,現在又沒有人能陪自己說話,可他偏偏又不困,實在有些荒度。

正想著有什麽事情能讓自己的好友提起來興致的時候,馬車再次顛簸,與其他不同的是,這次馬車直接停到了原地,車廂也一直維持著歪斜的樣子,幾次晃蕩,也沒能起來。

突然換了一個姿勢的書生也總算醒了過來,有些迷迷糊糊地問道:“嗯?怎麽了,到了嗎?”

林修扶著墻壁,一只手掀開了簾子,不解地問道:“怎麽了?”

“車輪陷到泥坑裏面了,下來推一下吧。”車夫擦了擦汗說道。

“好,”林修一邊起身往外走去,一邊拍了拍自己的好友:“子謙,起來了,下去推一下車子。”

許子謙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的臉,總算清醒過來,跟著林修從車子上下去,看了看頭頂的艷陽天,眼睛一陣酸疼,連忙瞇起來眼睛,用手遮住,嘆了口氣道:“最近天氣可真是越來越熱了。”

“可不是,”車夫很有同感的說道:“尤其這山邊,你別看前幾天下雨下的那麽大,大太陽說出來就出來。”

林修用棍子戳了戳那個一指深的泥坑,去旁邊拽了一捆的野草,鋪到了車輪的前面,按了按,起身道:“先把車子推出來吧,要不然,今天晚上到不了夷陵,我們可就要露宿街頭了。”

“可別想了,”車夫擺了擺手道:“今晚宵禁之前,是進不了夷陵了,我看啊,能找到一個驛站,就休息一夜算了。”

“這樣啊……”林修有些遺憾,但還是拽了拽旁邊的許子謙說道:“不管怎樣,先把車子弄出來吧。”

“好好好。”許子謙背對著太陽的方向伸了個懶腰,剛剛放下來手臂,身子就突然停住,楞楞地看著一個方向。

“怎麽了?你看什麽呢?”林修過來將帶了泥水的手直接在他臉上點了點問道。

許子謙反應過來,連忙擦了擦臉說道:“不是,我剛剛好像看到那邊林子裏,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現在又不見了。”

“哪有啊,”林修隨手拽了葉子擦著手說道:“你太累了,看花了眼了吧?”

“是這樣嗎?”許子謙撓了撓頭,怏怏地放棄了,同意了林修的說法,轉過頭來扶住了車子。

在一棵樹的後面,白無常側著身子,看著外面用力想要解救馬車的三個人,輕輕皺了皺眉,雖然他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麽能夠看到自己,但是他現在更關心的,是中間那個人的壽命,他看著林修並不強壯的身影,抿了抿唇,消失在原地。

另一邊,三個人一匹馬,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馬車從泥坑裏面解救出來,這才又悠悠地上了路。

這麽一折騰,許子謙也不困了,還是有點累,兩個人絲毫不顧及形象背靠背坐在地上。

林修面對著墻壁,許子謙還有些無聊地撕扯著包書的布條,有些無聊地說道:“你說我們去京城,你怎麽中途這麽執著於夷陵呢?”

“你不知道嗎?”林修有些驚訝地往後扭頭,終究還是被馬車的空間限制,只好保持著姿勢,背對著許子謙道:“當朝宰相陸扆大人。可是來到了夷陵啊,他可是前面的狀元,若是能夠得到他的指導,一定可以有所進益。”

“天下誰不知道,陸扆大人的狀元是自己點給自己的啊?”許子謙拉著繩子在手上繞了幾圈,有些不在意地說道:“當然,要別人來,恐怕也沒這個才氣和膽子。”

林修知道自己好友實際上沒有太大的野心,聞言笑了笑說道:“不管怎麽說,陸扆大人可是難得一遇的人才,又中正廉潔,實乃衣冠清流,我們要是與他見一面,定能有所幫助的。”

“如果真的是你說的就好了,”許子謙看著頭頂的木板,悠悠說道:“說到底,陸扆當初建議先帝重開科考,還不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

“可是當今世道,想要為民請命,如果不入仕途,還能有其他辦法嗎?”林修並不讚同這個觀點。

“只要心中有願,這世上,終究沒有人,是能夠完全瀟灑的吧?”許子謙的聲音有些低沈下來說道:“哪怕當朝宰相,還不是被私心困住了手腳?”

“可是他本身就有狀元之才不是嗎?”

“那他又怎麽知道,其他人沒有能夠超越他的才能呢?”

“可這正是他有膽識的地方啊,而且事實證明,他沒有愧對當初給自己的狀元之名,就算是自己點的狀元,也得到了陛下和天下人的認可啊。”

許子謙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啊,從來都是心向仕途,想要為百姓做些事情的,自然覺得陸扆大人哪裏哪裏都是好的。我呢,胸無大志,也無才學,所以,就只會看到為人處世,自私的部分吧。”

“子謙你若是也想要一個仕途,憑你的資質,那還不是再容易不過的,也不知道你父親要是知道了送你帶著這種心思去京城的書院準備科考,會是個什麽心情。”林修也很無奈,他這個好友什麽都好,就是沒有半分志向,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九十八 白無常(肆)

林修還略微有些驚訝,他按照許子謙的意思,他以後做什麽都無所謂,讀書也好,為官也罷,都只是討一種生活方式。

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目前來說,就是,順著自家老父親的意思,能考個功名,就考一個讓他開心一下,不能的話,他們家也不是沒有後路,亂世最不缺的,就是錢能夠買到的清閑且富貴的官職。

夷陵是個好地方,尤其是陸扆過來之後,誰不知道當朝宰相都來這個地方了,這個時候放肆,那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吧?

再者,陸扆大人別的不說,清正廉潔,為官為民幾個字,總算是能夠擔當得起的,這種時候,大家都忙著照顧自己,誰還會想要跟朝廷對抗呢?

夷陵內,一個小茶館裏面,許子謙看著面前色澤很是一般茶水,嘆了口氣道:“終究不是安穩的時候啊。”

“你還嫌棄呢?”林修哭笑不得,拿起來嘗了一口,輕咳了一聲說道:“好吧,是不怎麽樣。”

“你還說我呢,”許子謙笑了笑,終究還是拿起來了杯子說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拜訪陸扆大人啊?”

“明天吧,”林修想了想說道:“今天天色已經晚了,而且一路上舟車勞頓,你我都累了,還是休息一晚上,再去吧。”

許子謙揚眉,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道:“那要是陸大人不肯見你呢?”

林修的動作頓了頓,抿了抿唇說道:“應該不會吧。畢竟陸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對於我這種晚輩,應該不會擺譜子吧?”

“你知道到的,可都是別人說的,你真覺得,他會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宰相的位置?”許子謙撇了撇嘴說道。他可不認為這世上真的會有拋開所有功名利祿的人。

“好了,打大不了就是被拒之門外,這又何懼?”林修難得大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說道。

許子謙見勸不動他,聳了聳肩,也不在說話,將面前杯子裏的茶水一飲而盡,然後砸了咂嘴,嘆了口氣。

扭頭看向街上,不由得楞住,然後立刻揉了揉眼睛,他剛剛,怎麽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白衣服的男人了?

但是這麽快就又消失不見了,大概自己還是太累了吧。他這樣想著。

第二日,陸府。

陸扆剛剛吃完早飯,想著要不要去外面看看,管家就遞進來一張拜帖說道:“大人,外面有人想要見你。”

“這麽熱的天,什麽人啊?”他有些好奇地打開那張拜帖,入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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